岂曰无衣
哭
敌军僵持，胜势初显，然反扑亦危，毒蛇出穴，磐石阻敌，利剑出锋。
明楼困于76号的监狱。
明楼知道，阿诚必已将情报送出，所以，不觉丝毫畏惧不甘。
刑罚愈重，他的心愈沉稳，敌人无可奈何急躁不安，他当然自得安乐。
明楼在想，他终无愧于这座城市，无愧于这个国家，只是……终究愧于阿诚了。
他会死，不能陪他看盛世筑家园。
此次情报涉及华北，华中，华南细菌部队，就算折了近半情报人员，在所不惜。
明楼笑了，笑得异常畅快，他有些昏昏欲睡了，满身伤口，动一下就疼。
昏睡间，似乎听到很多声音，有痛苦的，有嘈杂的，有幻觉般美好的。
“阿诚……胜利了吗？”
“嗯，胜了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
荣石收到密报，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封密报，可能也是最后一封。
他是暗子，不动则安，动了，也表明事关重大，急而待发。
荣石去了方家，没见到孟韦，荣石留了张字条，写了三遍，最后就只留了一句话:我走了，我喜欢你。
荣石大步往前走，走得很快，大衣衣角在风里被吹起，他觉着风有些大，在北平行人行色匆匆的路上，他一个人，被北平的风吹得涩了眼。
荣石想，到底没当面和孟韦说，也好，孟韦如果不喜欢他吧，他伤心，若喜欢他……孟韦若喜欢他，舍不得……真舍不得……
荣石挺直腰板，在风中快步走着。
华北的地界儿，不安稳，这里是最先不安稳的地儿，也该彻彻底底轰轰烈烈的最后一击了。
荣石目光微沉，像黑宝石样闪着光。
山火欲起，要起了日军华北的根，烧得干干净净，就算舍了他的命。
他急冲冲的埋头向前，他怕回头，怕自己会怕。
“荣石，停下！站住！”
荣石一愣。
“我也喜欢你。你走了还回……来吗？”还回得来吗？
“嗯……我会回来，不骗你。”
你走了，会回来吗？
回来，一定回来。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承志收到一支钢笔，没写名字，他出了办公室来回张望，没看到任何人。
笔还是温热的，是谁怀里藏了许久的。
沈剑秋靠在转角处，看承志往反方向跑，歪嘴一笑，眨眨眼，眼眶有些微酸。
沈剑秋想，都还没正式介绍自己，还没去认识，还没正式说句话。
在承志的生活里，他还是个陌生人呢，真是……不甘心呢。
告诉他自己叫什么也好啊。
不认识也好，不然自己死了，承志得伤心的。
沈剑秋正了正帽子，华中细菌部队藏身之地转移，确认情报一举拿下，机会稍转即逝。
“哎……你等等……”
沈剑秋转过身，“你……”
“我叫刘承志，是这学校老师，我……我遇见过你很多次了，我，就是……挺想认识你的，这是你的钢笔吗？我看你用过，是你不小心落在我办公室的吗？”
“我叫沈剑秋。不是不小心，认识你……很高兴。”
“你有事吗？有空一起……嗯……一起……”
沈剑秋笑了，“做什么都好，一起。”
“嗯。”
“可能要外出一趟，等我回来后，我陪你去趟书局，你想订的那些书我订到了。”
“啊？好啊。”
我关注你很久了。
我也是……
我喜欢你也很久了。
很巧，我也是……
——————
大学课堂，屏幕上投影着报纸影像。
靳以用光笔指着屏幕，“同学们，这1945年8月份的大公报，8月15日本投降，8月初我军发起全面反攻。”
一学生道，“老师，报上并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报道，都是我们知道的事。”
“报上有阵亡名单。”靳以闭了闭眼，“你不知道，你们一点都不知道！没有价值？”
一向温和的靳教授，声音冷冷的，扫过噤了声的学生们。
“你们讲数据，记日期，你们记得胜利。不要说你们什么知道的事没有价值，你们知道什么？！”
“你们学历史干什么，学近代史干什么！记得到了日期去嚷个几句勿忘国耻？跟人背背大年表？”
“我不想告诉你们什么历史事件，这你们可以看文献，查史书，你们要有自己的历史观。”
“你们够幸运，活在这个时代，有人将那些战火伤害挡在外面。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能力有机会在历史上留下名字，有些人死后连墓碑都不会刻上自己的真实名字，但不是说他们什么都没做，他们有价值。”
“那些阵亡的失踪的，公布出来的，没有公布的，每个名字都带着血泪。”
叮铃铃……
下课了，学生开始轰隆隆收拾东西。
靳以冷着脸，“下课。”
门外，王开复看着靳以出来，笑着接过靳以的文件袋。
“怎么？生气了？”
“生什么气？”
“每次上这节课你都会生气，靳老先生，年纪大了别气坏身子。”
“我说，当年你压着你们主编，非让公报花那么大篇幅登阵亡名单，想想真是倔。”
“欢呼胜利，也铭记伤痛，才能前进不是？”
靳以看着轰隆隆下课离开教室的学生，淡淡道，“他们都不知道。”
“知道的，但人也不能沉溺于伤痛，告诉这些孩子，让孩子们怀有敬畏之心，就好。”王开复道，“这些孩子享受着那些人所期待所希望的生活，不正是那些人努力想达成的吗？”
“哎，上回你说的那些人最后怎么了？”
“不知道。”王开复笑笑，“他们应当都好。”